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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上篇提到Diagram是「利用圖形表達某物過程的簡單示意圖」,但在筆者嘗試以設計步驟解釋時,不慎令人誤解Diagram便是拆解步驟的「功能示意圖」,因此在此多做補充。首先,Diagram並非與「功能示意圖」等價,否則它會因過度窄化,而遺落抽象的內容。

      dia-的本意是through、across,即橫過、通過,尤指穿透內部的切割;gram則是書寫、紀錄。由此進一步解讀,Diagram即是一種「穿透設計者內部意圖的表達」,所以它除了能做為功能示意圖,更是表達設計者思想的媒介與種子。透過它,設計的形象與形體得以發展,並聚焦於一個空間結構中,具有某種清晰性、理性與貫徹性。

      可以說有好的Diagram不一定有好的作品,但沒有好的Diagram很難有好的方案。它的關鍵是,設計者能否將設計的提問(inquiry)與問題(question),在空間的層面上恰當體現為Diagram。前者較為抽象,具分析性,它可能與常識斷裂、無法三言兩語說完。在建築設計中,它時常是理論上的提問與經驗上的提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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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例如OMA的鹿特丹藝術展覽館(Kunsthal Museum of Rotterdam),其基地受到兩條道路貫穿,一條是既有的東西向道路,另一條則是南北向通往公園的坡道。顯而易見,被切割為四塊、彼此分離的基地成為建築設計的首要難題。

      根據地形與設計條件,Koolhaas將此案的設計提問(inquiry)定義為「概念的螺旋」,這是理論上的提問,對應的是空間-運動的抽象關係;在經驗上的提問,則是「如何消解建築分層的分裂,使空間呈現為一個整體?自然連結?」,對應的是連續坡道的空間序列與人的方向性。

      問題(question)則屬於描述層次,通常較具體,包含設計中會碰到的基本問題。基本上在提問後,問題會隨之而來。例如,如何在此案的多個出入口與不同使用者的動線間,配置三個獨立展覽廳、一個演講廳與一間餐廳?它們之間要如何構成並保證機能的運作?如何達到空間彼此是串聯的而非並聯的?

      最後,Koolhaas創造一條螺旋向上的頂光坡道,圍繞並交錯著採用人工照明的展覽廳。被使用的空間時刻與穿越者遭遇,而被穿越的動線時刻發生著功能,完成了立方體內部的線性敘述空間。提問與問題的清晰表達,往往可以歸納為一個詞或者短語,而它也往往能被稱作概念(Concept),進而繪製出空間層面的Diagram。

      然而,文章至此僅體現出繪製Diagram時,某種嚴密推理的過程,並未觸及抽象內容,意即「穿透設計者內部意圖的表達」。這是體現作者「觀點」的關鍵,精妙的Diagram不僅用做功能示意,還在精準的切換另一種視角,來解釋大家當前都熟悉的問題,目的在於 ─ 與常識斷裂,再次推動建築設計的可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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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我們不需細數大師們引起的突破,因為在建築史的許多案例上,就有嶄新的Diagram意義。其中一例,便是希臘十字與拉丁十字的演進過程。最初的希臘十字教堂,中央的隆頂很容易被看見,十字短促而均衡;後來出現了將某個方向特別拉長的拉丁十字,中央的隆頂雖被隱沒,但長廳的出現,卻使空間的神聖性與儀禮過程被豐富了!這連帶影響了教堂外部的城市設計,羅馬的聖彼得大教堂,即是典型案例(它漫長歷史中的計劃更易不論)。

      十七世紀並不談論Diagram,但這不妨礙人們對定式的突破。然而,突破是如何產生的?若我們不循各個建築案例做人類學或政治經濟學的考據,仍有幾項是知識上的、思考上的研究。

      其一是梳理了過往建築在使用上的條件,對之做出歷史性的評價。類似傅柯的系譜學研究,將過往的史觀重新繪圖,評價為不同階段的知識再組成,於是新的觀點產生;其二是在根本上質疑了以往定式的條件,對其進行反思與批判,這是很康德的。簡而言之,需要我們在歷史的案例(建築史、其他領域的知識等),與當下的環境條件間穿梭(田野、放開五感、以身為度),比對與思考。

      由此去看OMA的臺北藝術中心(Taipei Performing Arts Center),設計者對既有劇場演藝方式和空間佈局發出質疑,探問為何觀眾席與舞台總作為一體,獨立於其他空間?以及劇場為何還困守著十九世紀的定式,妄想符合當代多變的戲劇需求?最後的設計成果,是一條市民能穿梭而上,透過視覺參與後台籌備的動線,以及一座令三座劇場共享的中心核,削減了劇場在城市中的量體。

      它在Diagram的意義上非常明顯,傳統的演員在台上演,觀眾在台下看,關注的是「戲劇的真實」。一旦透過動線操作,將表演後台暴露時,劇場空間的Diagram就顛倒了,演員與觀眾的關係,再也不是台上台下,關注的是「真實的戲劇」。精準的觀點轉換,呈現出設計者打破高雅藝術藩籬的企圖心,是市民社會對開放空間需求的思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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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另一個例子是SANAA的瑞士聯邦理工大學學習中心(EPFL Rolex Learning Center)。它突破了學習中心的定式,在幾乎由平面拉升而出的同質空間中,創造出猶如鎖在玻璃盒中的瑞士山丘。Diagram的意義淺顯易懂,即是尋見的館方收藏與使用者席位的絕對分離,被設計者融為一體,形塑出流動的室內氛圍。

      這並非起自機能的有效穿插,再粉飾以剛稜的線條,而是同質引起的一種互不干擾的沉浸體驗,使人們可以自由的在丘峰丘谷間隨地而坐,閱讀、討論或學習。一個蘿蔔一個坑的傳統棋盤狀平面,被瓦解為隱匿於起伏地形中,能捲於一隅書海的空間,這是對於知識權力的反思。

      以上二個案例皆是對建築定式的突破,主要是聚焦於對既有經驗的顛覆,無不在Diagram上呈現出「穿透設計者內部意圖的表達」。在其他案例中,也可能在學科建樹、建築的基本問題,或是建築與日常生活的關係上給出洞見。

      回到實際的操作,我們的Diagram有時反應建築與風景的關係,思考看與被看;有時又僅關切服務空間和被服務空間,由於「表示某物外觀、結構或運作的簡單示意圖」這層意思,二者是分是合並無絕對。既然目的是「示意」,就不是「示全部」,同樣是Diagram,我們總在不同的層面上工作。正因此,同樣的設計意圖,就可能在不同設計者手中產生N種示意圖,並在那些被選擇或被排除的元素中,體現出設計者的差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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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畫出客廳房間廁所的功能配置,再予以一條線連結是標準的功能示意圖;但當Campo Baeza畫出一個下部在山坡裡,上部獨立出一座遠眺地平線的亭閣剖面時,它串起的不是功能,而是氛圍、視線、體驗,示意的是設計師意圖建立的建築與土地之間的關係,是觀點。當Peter Zumthor設計Therme Vals時,示意的是浴場中知覺的安排,空氣中的聲音、片麻岩上映襯的水紋、溫泉的霧氣、洞穴般的特殊浴池,這是設計者的意圖,也是逐步系統化以完成設計的過程。

      好的Diagram就像是一種初衷,一個起點和參照,令我們時不時回到裡頭詢問,自己的設計是否遠離初衷?而這份初衷是否不切實際,需要適度的調整?這一過程顯然反覆而震盪,有時做著做著,Diagram可能就被重新修訂過一遍,卻更具有針對性。但由於思辯的跨越與突破,時常無法與使用者產生直接聯繫,因此需要梳理和沉澱,使人們克服陌生。抽象思考的再度身體化,被身體接納且能溝通,它是歷史的過程,這也是為什麼Diagram需要「有效」。

      最後,好的Diagram,無法保障建築一定優秀。好的建築,既需要初衷上的巧思,也需要對技術的理解,需要匠作,需要材料,需要基地,需要將建築實現的「人」。

Diagram的幾層意義:

1.它必須是空間的。

2.它是表示某物外觀、結構或運作的簡單示意圖。

3.它用圖形表達某物的過程。

4.它是一個起點和參照。

5.它是穿透設計者內部意圖的表達。

6.它的洞見在於能切換視角,解釋我們熟悉的問題,目的在於 ─ 與常識斷裂,再次推動建築設計的可能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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